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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頭發已經炸成了包租婆,徐霽楞楞地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

跟十年前相比,其實她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稍微瘦了點,臉部輪廓更清晰了一些。

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著剛才的場景,徐霽心裏驚濤駭浪,心想自己睡著之後腦子到底是被什麽奇怪的服務器托管了,這都走向了什麽鬼畜的方向。

一直到她站在窗外看盧霖分書,都是真實的記憶,只是現實中的十年前,徐霽只是默默地看他分了好一會兒,一本一本,擦拭得一塵不染,再小心擺成整齊的兩摞,認真得好像在進行某種儀式。

一直到他分完,不經意地擡頭一看,剛巧和徐霽對上視線,楞了一下,然後溫和地笑了笑。

“我是借讀生,要回A市參加高考,再見啦。”

徐霽茫然地“哦”了一聲,然後又茫然地看他:“那你以後……還回來嗎?”

“不知道。”盧霖道。

“那……高考加油。”徐霽幹巴巴地輕聲說了句客套話。

“嗯,”像是不經意觸動了什麽奇怪的模式,盧霖的聲音也不自覺地變輕了許多,“你也加油。”

盧霖用一個不大的紙箱子搬著東西離開,遠遠的有一輛紅色的車停在學校的噴泉廣場旁等他,徐霽目送他離開,心裏有些異樣的觸動。

盧霖走過教學樓的拐角,突然回了一下頭,徐霽猝不及防地與他對視一眼,鼻子驀然一酸。

盧霖忽然綻開一個明朗的笑容來:“餵,你不是要去A市上大學的嗎?考完去A市找我,我帶你玩。”

徐霽也扯出一個笑:“好。”

她擺擺手,回了教室,沒再看盧霖,她怕再不轉身,眼淚就要被盧霖發現了。

徐霽想,他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以後他們都會有各自的生活和圈子,只會越來越遠,約定說出口的時候都是認真的,但真要履行,誰知道會怎麽樣呢?

說不定,這一面就是最後一面了。

那是年輕的徐霽人生中第一次感受離別。

後來高考完,所有人都在歡呼,抱在一起大哭大笑,徐霽覺得挺無趣的,她也沒什麽特別交心的朋友,所有的離愁別緒都給了那天下午空蕩蕩的教室,和表面雲淡風輕的兩個人。

在那之後,一別十年,杳無音信。

chapter 17

因為衡安集團項目的事兒,盧霖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算是好好燒了個第一把,一周起碼有三天在客戶公司搞測試部署,而四代平臺剛剛上馬,陳序帶著技術部通宵好幾宿了,黑眼圈重得跟從僵屍窩裏剛爬出來一樣。

一對比之下徐霽簡直閑得人神共憤,然而作為一名法學狗,技術文檔的每個字兒她都認識,但連到一起就有了神奇的催眠功效,所以偶爾陳序抽空在內部通訊軟件上跟她鬼哭狼嚎她最多也就只能發個摸摸狗頭的表情包安慰一下。

閑來無事翻了翻跟盧霖的對話框,最後一次對話還是上周五,盧霖找她問一個合同的事兒,兩人一板一眼地聊了幾句,沒半點多餘的東西。

真的挺久沒聯系了,徐霽鹹魚癱在椅子上,覺得有些失落。

徐霽左手撐著臉,右手無意識地在兩人的對話框裏滾動鼠標,滾上去的時候下面冷不丁多出個“1條新消息”。

瞬間坐直,鼠標滾到底,然後就盯著盧霖那句“喝奶茶不?”忍不住嘴角上揚。

“今天在公司?”

徐霽秒回。

“嗯,產品部這邊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主要等技術部的進程。”

盧霖消息也回得很快,不等徐霽說話又扯回開始話題:“我們項目組在鬧著要喝奶茶,我想著給你也帶一份,想喝點什麽?”

徐霽不自覺地笑得瞇起眼:“除了巧克力味兒的,其他都行。”

“好的。”

盧霖回完沒再說話,估計下單去了。

奶茶送來的時候正好陳序回來了,在樓梯口跟盧霖撞了個對臉,一看盧霖手裏,眉開眼笑道:“盧老大你對我太好了,我剛在樓下看見你們部門都在喝奶茶,沒想到我也有份。”

說著就伸手去接。

盧霖面無表情地移開奶茶,十分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不是給你的。”

陳序尷尬地把手僵在半空中,但他腦子好使,眼睛轉了轉,就發現了問題所在:“噢呵呵呵呵呵我懂的我懂的。”

然後笑得一臉□□地下去禍害產品部其他人的奶茶去了。

大廳裏埋頭敲代碼的技術狗們脊背挺直,十分心酸:老大!你受委屈了!

樓下剛剛解放的產品狗有點人來瘋,盧霖就找了把椅子說躲會兒清靜。

徐霽沒話找話:“大忙人啊盧副總。”

盧霖無奈看著她:“你笑我有什麽出息。”

“那我顯然沒什麽出息,我要有出息還在這當鹹魚?”徐霽嘿嘿直樂,半真半假地開玩笑。

盧霖不接話,他這兩天福至心靈,心想既然祁嵐的事兒能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指不定有關徐霽的過去他也能在網上找到答案。

結果還真讓他找到了一些東西。

是個半年多前的陳年舊案,一個富商死在自己的情婦家中,情婦作為嫌疑人之一被告上法庭,徐霽是其辯護律師。

案件的所有證據都指向情婦,而富商的原配妻子則煽動了網絡輿論,對情婦和富商的過往情史大肆宣揚,情婦本人的供詞也前後多次反覆,導致整個案件拖了很久。

而徐霽一開始做出的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有罪辯護,但後來卻又突然改變了方向,作出了無罪辯護,且辯護成功。

情婦當庭釋放,並且接受了記者的采訪,這次采訪成為了後面事件輿論爆炸的一個關鍵點,因為她對著記者口出狂言,當眾嘲諷了富商的原配妻子人老珠黃雲雲。

這是日期最近的一張網頁快照,其他什麽都沒有了,案件的具體經過、受害人嫌疑人的具體信息等全部沒了。

在這之後,再沒有有關徐霽的任何消息,盧霖算了算時間,在這張快照之後的一個月,徐霽入職了現在的公司,三個月之後,跟他相親領證。

“哎忙完這輪你是不是就閑下來了?”

盧霖正微微發楞,聽到徐霽的聲音心裏稍稍一松,徐霽不提這些破事兒,他自然不能上趕著送人頭,能扯開話題最好。

只不過,自己最近對徐霽過去的事情確實有些關註過多了,知道越多,心裏越不是滋味,那些零碎的只言片語總在腦子裏晃,讓他有些揪心。

“還行,接下來手頭比較趕的事兒就是個產品案例宣傳案,正好我也在捋歷年的一些優秀案例,下個月廣州有個展會,朱總讓我弄一版新的宣傳案帶過去。”

說到工作盧霖就輕松了很多,聊了一會兒盧霖告辭離開,畢竟是上班時間,摸魚有度。

徐霽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什麽,琢磨了一會兒想起來了,她入職也就半年多,案例宣傳案是每年產品部的例行公事,一般都是快年中的時候開始做,這次時間上有一點緊,不過看盧霖很輕松的樣子,向來問題不大。

唯一跟徐霽有關的是,之前的法務前輩交接工作的時候跟她提過一句,有的客戶,尤其是一些大客戶,在簽合同的時候是有保密協議的,不經對方允許,是不能拿他們的案例出來作為宣傳資料的,哪怕並不涉及到客戶公司內部的資料也不行,所以每年年中這一茬,都是銷售、產品、UI、以及法務部幾個部門參與的,雖然不是什麽大活兒,但是也挺折騰的。

徐霽剛想跟盧霖留個言,讓他整理好案例發一份給自己,旁邊電話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祁嵐的聲音有些不穩,還微微喘著氣:“師姐,你還記得羅中林這個名字嗎?”

徐霽怔住,半晌沒說話,手卻驟然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

祁嵐沒聽見她的聲音,喘了口氣繼續道:“就是羅美林的弟弟。



徐霽臉色煞白,她怎麽可能不記得。

羅美林,就是那個把她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的嫌疑人情婦。

chapter 18

一年前,徐霽第一次見到羅美林的時候覺得她是個可憐人,她纖細、蒼白、柔弱,有一頭長而微卷的栗色頭發,因為瘦,兩只眼睛顯得很大,在拘留所裏穿著不合身的衣服,神色驚惶地看著徐霽。

她有著很體面的長相,卻有著很不體面的身份,情婦。

她說話不多,徐霽半夜排隊去見她,往往說不了三句話她就開始默默垂淚,不是那種惹人心煩的狼狽大哭,而是安安靜靜地落淚,一雙眼睛紅紅的,說話慢聲細氣,徐霽想,或許就是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才吸引了那個男人的註意。

那人名叫於震,是一家電子商務公司的老板,羅美林曾經是他公司的前臺,兩人有不正當關系之後,為了避嫌她就辭了職,此後一直住在於震為她買的公寓裏,沒有再入職場。

於震年近五十,孩子在國外念高中,老婆王凝有自己的事業,是個溫柔的女強人形象。

後來於震死在羅美林的公寓裏,被鄰居發現不對報了警,羅美林當時精神恍惚,不停地哭,一會兒說是她殺了於震,一會兒又說自己沒有殺人,警察多問了幾句她又哭著說是王凝找人殺她,被於震發現,於是轉而殺了於震。

前前後後推翻了好幾次口供,而現場唯一確切的證據是於震的脖子上留下了羅美林的指甲油碎屑。

徐霽倒是不同情她,畢竟路是自己選的,但是職業的本能讓她對案件產生了疑慮,此後折騰了幾個月,最終她還是決定做無罪辯護。

雖然證據不足,無法找出真兇,但是徐霽卻找到了足夠的證據,證明了羅美林沒有殺人。

疑罪從無,徐霽只是堅守了自己的職業準則。

祁嵐帶來的消息堪稱勁爆,羅中林因為打架鬥毆被拘留,錄口供的時候對方說羅中林出口挑釁,說他去年殺過一個人。

羅中林的解釋是自己當時怒火沖昏了頭,只是放狠話說自己手上沾過人命嚇唬對方的而已,因為沒有更多的線索,也就沒了後續。

但是當時負責的一個警察是祁嵐的朋友,他多心查了一下幾個人的社會關系,結果發現羅中林是羅美林的弟弟,而祁嵐不止一次地跟他提過羅美林的案件,他就上了心,不管是真是假,跟祁嵐透了個口風。

“師姐。”祁嵐欲言又止。

徐霽閉了閉眼睛,克制著自己的聲音:“嗯,我知道了。”

抖著手掐掉電話去了洗手間,徐霽手冰涼的,洗手間的常溫水淋下來,對比一下竟然有幾分暖意。

她苦笑了一聲,沒敢擡頭看鏡子裏的自己,心想,算了,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自己現在不過是個法務而已,要是跟盧霖沒離婚,指不定現在在家備孕當全職太太也不一定。

可惜盧霖不要她。

明明以前關系很好,現在相處得也不錯,這個狗東西為什麽要離婚?

徐霽強迫癥一樣把思維拐到奇怪的方向,努力把翻湧起來有關案件的種種細節壓下去,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她對著鏡子笑了笑。

查個屁,連文學出版行業都不讓寫非國家公職人員查案了,自己上趕著巴巴查案圖個什麽?

圖再次被不明真相的群眾圍成一圈並踏上一萬只腳嗎?還是圖證明一下自己當初的堅持是錯的,什麽法律信仰,什麽職業底線,什麽公平公正,都是扯淡的。

都怪盧霖,幹嘛要離婚。

徐霽十分不講理地把鍋扣在了無辜的盧霖頭上,打算找個機會坑他一把。

而樓下沈迷於整理資料做宣傳案的盧副總莫名覺得頭頂一涼,下意識用手機屏幕照了照自己的發際線,心想壯志未酬發先脫可怎麽得了。

所幸發際線暫時安全,但是做人得居安思危,尤其是現在對象還沒著落,更加不能有僥幸心理,盧副總決定晚上去超市的時候順便把洗發水換成霸王的。

當天晚上,在盧先生被霸王的生姜味兒洗發水熏得頭疼的同一時刻,徐女士接到了來自老家的視頻。

這可真是要了命了,清明自己說在出差,五一自己說有朋友來A市玩,馬上端午了,徐家媽媽給下了通牒,勒令她帶著據說相親相得一見鐘情的對象回家一趟。

這得怪徐霽自己,當初相完盧霖之後,徐媽媽本著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風險思維,又托廣場舞團的姐妹們多介紹了幾個靠譜的適齡男青年,極力推薦徐霽去見見。

徐霽當時其實已經悄悄跟盧霖領了證,不勝其擾之下口出狂言,說自己對盧霖一見鐘情,對方對她也是情根深種非卿不娶,只等到盧霖學業結束回來比翼雙飛。

徐霽用詞極其不要臉面,把徐媽媽騷得招架不住,一連賜了她好幾個大白眼,才終於放棄安排相親,只一心等女兒帶著未來女婿上門。

結果這都快一年了,所謂一見鐘情非卿不娶的準女婿,連是圓是扁她都沒見到,這就急了。

徐霽愁啊,後悔當初詞匯量多儲備了一些,話說得浮誇了,現在如果跟媽說倆人因為異國太久感情破裂導致了和平分手,不知道還能不能挽救一二。

不管怎麽樣,徐霽沒打算找盧霖回去演戲,她想得簡單,離都離了,這種事總不太好麻煩人家。

徐霽翻來覆去想了一晚上,最終還是決定單刀赴會回家坦白從寬,結婚當然是不敢提的,就說分手吧,年輕人分個手不挺正常的,比如說粽子你愛吃肉粽我愛吃甜粽,這都能成為理由。

徐霽老家其實就在A市下面的一個地級市,高鐵半個小時就到,按照慣例假期前一天提前兩三個小時下班,徐霽二話不說收拾東西去了高鐵站。

路上堵了足足半小時,徐霽趕在最後五分鐘進了站。

剛坐穩,旁邊有人幽幽開口:“額……好巧。”

徐霽茫然扭頭,因為一路狂奔而面色發紅的一張臉正對上另一張氣定神閑十分眼熟的臉。

徐女士準確地抓住了重點:“我一下班就走了,為什麽你比我快?”

盧霖無辜地給她遞上一瓶剛剛擰開的小瓶礦泉水:“因為我坐的地鐵。”

徐霽:……靠。

chapter 19

徐霽老家G市是個臨江小城,江風一年到頭地吹,吹得很多人的皮膚都偏紅,徐霽記得自己中學的時候皮膚也是有些泛紅的,後來離家久了,又被大學室友帶著各種護膚,才勉強算白了回來。

徐霽記得中學的時候,在一堆膚色略重的少年人裏面,性格安靜皮膚冷白的盧霖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挺多女生暗地裏羨慕盧霖的皮膚,有活潑的去逗他,問他用的什麽護膚品,盧霖一開始耐著性子解釋自己不護膚,不懂這些,後來被問煩了,就一句話:別問,問就是大寶。

徐霽想起那場面就想笑,後來她趁周圍沒人,悄悄問盧霖:“所以你真的用大寶?”

盧霖看著她幾秒鐘,冷不丁綻開一個笑:“天生的,羨慕不?”

徐霽被他一笑晃了眼睛,莫名其妙地覺得有點臉燒。

好吧,其實是挺羨慕的。

下車嗅到家鄉熟悉的江風,出站要走一段樓梯,電扶梯恰好壞了,徐霽把拉桿箱的拉桿放下,準備提下去,一伸手,跟盧霖的手撞了個正著。

盧霖一笑:“我來拎吧。”

徐霽沒矯情,道了謝就縮回了手,兩人的手背剛剛湊在一起,膚色分明,徐霽白,盧霖卻是小麥色,沒想到過了這麽些年,兩人膚色倒是反了過來。

徐霽打車回家,盧霖則轉車去G市的一個小鎮上,也是在車上她才知道,盧霖的外公是G市的,當初盧霖來這邊借讀,假期都是住在外公家的。

徐霽其實還想問問他,既然外公家是這邊的,為什麽當初高考離開的時候,徐霽問他還會不會回來,他說不知道。

然而到底還是沒問,過去的事,提了也沒多大意思。

徐霽的父母做酒店生意的,只在G市開了幾家,小富即安,沒有什麽大的野心,一家人過得平靜和樂。

父母常住的房子在城郊的別墅區,獨棟別墅,帶一個小院子,院子裏被徐媽媽種了不少花,已經是六月初,院子裏的無盡夏開始綻放,繞著籬笆的是幾株品種各異的月季,其中一種徐霽記得叫做米蘭達,粉色的一團,是徐媽媽的心頭肉。

徐霽剛收拾好行李,劈頭蓋臉迎來了死亡三連:

“我女婿呢?”

“不是說畢業回來了嗎?”

“打算什麽時候結婚?”

徐霽:……

其實已經離了。

但這話不敢說。

徐霽醞釀了一下,心一橫,打算早點解決問題:“那個……媽,其實,我倆已經分手了?”

徐媽媽年逾五十,保養得還不錯,這會兒正端著一盆粽葉在廚房包粽子,聞言手上一頓,在蜜棗粽子裏塞進了一塊肉。

徐霽:“咳……就是,當時有點沖動了,後來處了處,覺得還是……”

“一見鐘情麽不是?”

“也……沒那麽誇張,多大人了還說什麽一見鐘情不夠害臊的。”徐霽撓了撓臉,尷尬。

“非卿不嫁非卿不娶?”徐媽媽語氣裏藏著刀子。

“那都……開玩笑的……”徐霽臊眉耷眼,後悔回來的時候沒帶束花,現在連腆著臉道歉都沒道具。

“我覺得你在糊弄我,你老實說,你當時是不是因為不想相親所以才找這小夥子合演了一出戲?”

徐霽眼皮一跳,徐媽媽慧眼如炬,自己略微有點扛不住。

“那哪能呢!人家那麽優秀,又不怕找不到對象,幹嘛要跟我演戲啊!我倆真的就是一時沖動,但是後來都想明白了,和平分手,現在還是朋友,真的媽你信我。”

“優秀你還放人跑了?”徐媽媽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

“那我還覺得羽生結弦優秀呢,人能看得上我嗎?”徐霽湊上前,笨手笨腳打算包粽子,左捏右捏,最後胡亂一捆,捆完想起來忘了放餡料,包了個純白米的。

“自己包的自己吃。”徐媽媽嫌棄道。

“哎好嘞。”

“那你幫我多包幾個,我一個人包得累死了。”徐媽媽仿佛是翻了篇兒。

“那我吃不下怎麽辦?”徐霽繼續胡亂捆,這回記得放了蜜棗。

“所以讓你趕緊帶個對象回來,兩個人不就能多吃點了?”

徐霽:……

敢情在這等著我哪!

悶頭包粽子,不敢回嘴。

晚上的時候,徐媽媽說到做到,把徐霽自己包的二三十個奇形怪狀的粽子單獨挑了出來,用保鮮袋裝好:“來,你的,吃不完帶走。”

徐霽:……

委屈。

小城的生活節奏慢,晚飯後徐媽媽出門遛彎,徐爸爸窩在客廳看諜戰劇,徐霽偷摸從廚房順了點徐媽媽自制的花茶泡了一壺,又去書房順了她爹兩本書,一個人在露臺荒腔走板地瞎哼哼。

手機亮起來,是盧霖的消息:

明天外公家這邊的湖上有龍舟比賽,你想不想過來看?

龍舟比賽徐霽從小看過很多次,其實並沒有那麽想看,但是既然是盧霖的邀請,她還真有點不想推掉,當即就敲了個“好”。

想了想,得矜持點,刪掉,然後發:可以嗎?會不會打擾到你家長輩?

盧霖秒回:不會,我外公這兩年身體不好,連我都不太認識了,家裏只有外公和照顧他的阿姨,你不用有壓力。

徐霽心想,我能有啥壓力,見家長的壓力麽,簡直是笑話。

然後立馬打開手機開始搜:第一次去男性朋友家,該給長輩帶什麽禮物?

跳出來一堆“第一次見男朋友爸媽,帶什麽禮物合適”“第一次見女朋友家長,該帶什麽禮物?”

行叭。

徐霽自暴自棄,遵從回答,第二天一早開著徐媽媽的車出門逛了一圈,買了點營養品,臨走想了想,搞了個泡沫保溫袋,放了倆冰袋,然後把自己包的那一堆奇形怪狀的粽子捎上了。

chapter 20

盧霖外公住在一個小鎮上,前些年大搞什麽新農村規劃,聯排的小洋樓整整齊齊,鏤花鐵藝圍墻,院子裏種花種菜,角落裏還有個小池子,池子裏游著幾條小魚兒,不是什麽觀賞魚,就是從野河裏撈來的,也算活潑可愛。

盧霖是到省道邊等徐霽的,騎了個小電驢,小電驢一看就是女款的,暗紫色車身,帶一個白色的小車筐,車筐裏裝著一筐水靈靈的蔬菜,底下還有幾個黑色的塑料袋,袋子時不時動一下,徐霽把車停在路邊的時候多看了兩眼,冷不丁被嚇了一跳。

盧霖笑道:“是剛買的河蝦和魚,我占了阿姨的車,只能幫她買菜,你跟在我後面慢慢開,就在前面不遠。”

水泥路甚寬,也沒什麽人,兩人本來一前一後慢慢開的,後來就變成了並排,盧霖慢悠悠地騎著小電爐走在徐霽旁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閑話,初夏的風還帶著些涼意,明亮的陽光鋪天蓋地,把盧霖的眉眼照出了幾分少年時的模樣。

徐霽忍不住偷眼看他,盧霖察覺到了,便笑問她:“你看什麽呢?”

徐霽怔忪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看你小電驢好像挺好騎的。”

“嗯,那吃完午飯,我騎電驢帶你去河邊看龍舟。”盧霖含笑看她一眼,又解釋道:“人多,你開車也不方便。”

沒多遠就到了外公家,徐霽鎮定地下車,鎮定地打開後備箱,拎出大包小包的禮物,盧霖看得好笑,正好一個個子高大的男人慢慢走出來,忙叫了一聲:“外公。”

徐霽一個緊張,哐當一聲掉下一盒茶葉來。

盧霖的外公發須皆白,打理得很幹凈,穿一件淺灰色的襯衫,制式板正,配上他面無表情的國字臉,頗有幾分不怒自威。

“外公好。”徐霽彎腰撿茶葉,盧霖搶先一步撿起來,又順手接過東西,輕聲道:“外公腦子不太清楚,你別怕。”

果不其然,外公看了徐霽一眼,忽然開口道:“小孩子要以學習為重,談什麽戀愛!”

徐霽:……?

盧霖有些尷尬,解釋道:“我外公……退休前是教導主任,你別介意。”

徐霽還沒反應過來,屋裏沖出來一個阿姨:“老盧你怎麽鞋子都不穿就出來了?快點回去穿鞋。”

徐霽這才發現,他一只腳穿著拖鞋,另一只腳卻是光著的。

那阿姨看見徐霽和盧霖,笑道:“喲人接回來啦,快把菜給我我去做飯,你們上樓自己玩一會兒,哎喲還帶這麽多禮物做什麽,小姑娘太有心了……”

“這是宋阿姨,一個遠房親戚,跟我媽比較熟,請她過來照顧外公,外公兩年前確診阿爾茨海默。”盧霖輕聲解釋道。

徐霽抿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眼見著外公吹胡子瞪眼地被宋阿姨拉走穿鞋,雖然沒穿鞋,但走起路來依然虎虎生威,依稀可以窺見當初他手下的學生是如何被嚇得雞飛狗跳的。

“恩?這是什麽?要放冰箱嗎?”盧霖看見那個銀色的保溫袋,下意識問道。

徐霽一楞,差點忘了,她把自己包的那堆不上臺面的粽子給帶過來了。

尷尬地撓了撓臉,徐霽含糊道:“送你的,放冰箱,別給別人看見。”

盧霖失笑:“這麽神秘的,到底是什麽?”

“沒什麽……就一些……粽子。”徐霽眼神飄忽,下意識補了一句,“我媽讓我帶給你的。”

盧霖眼神一亮,但他看徐霽已經尷尬得恨不得拔腿就跑了,於是沒多說什麽,體貼道:“那替我謝謝阿姨了,走吧,我們先進去,等宋阿姨叫我們吃午飯,龍舟下午一點半開始,咱們吃完飯過去。”

徐霽長舒一口氣,謝天謝地,盧霖沒打開看是什麽,不然自己還真不知道有沒有臉來面對袋子裏那一堆死不瞑目的奇行種粽子。

至於回頭等盧霖看見了,咳……就說,她們徐家的粽子一向長得比較活潑,形狀多姿一點,生活多彩一點。

吃反正是能吃的,而且應該還蠻好吃,畢竟是徐媽媽調的餡兒。

午飯非常豐盛,宋阿姨大概是很久沒有機會多做一些菜,今天狠狠發揮了一把,光是河蝦就做了油爆和醉蝦兩種,醉蝦算是當地的一個特色,本地的黃酒調上蔥姜蒜汁,熗制鮮活的小河蝦,入口嫩滑鮮香,小河蝦的鮮甜和黃酒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很多人遠道而來,就為了當地這道菜。

顯然宋阿姨對這道菜也最為滿意,二話不說放在了徐霽面前:“來,多吃點,今天的蝦子相當好。”

徐霽笑著點頭,卻沒動筷子,沒辦法,那碗裏還有零星幾只蝦子時不時彈跳一下,徐霽實在沒勇氣下筷子,況且她自小就不太能接受生食。

“宋姨你別忙了,快坐下吃吧,小徐胃不好,不能吃生的。”盧霖適時接話,順便把醉蝦和油爆蝦換了個位置。

宋阿姨的手藝是真的好,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盧霖外公的病情時有反覆,總以為自己還在學校,時不時爆出驚人之語,盧霖總能很自然地接住他的話茬,等到吃完飯的時候,在盧霖外公的腦子裏,盧霖和徐霽已經成了來他家補課的學生。

徐霽尤其嘆為觀止的是,因為外公以前是教語文的,所以一頓飯下來,盧霖甚至被逼背完了一整首《夢游天姥吟留別》。

天知道徐霽高考完了就把高中知識全還給老師了,徐學渣對盧學霸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偏偏盧學霸還不肯放過她,吃完飯背著外公和宋阿姨悄悄道:“我還記得你當初因為背不出來這首詩被師太罰站教室門口上了整整兩節課。”

徐霽臉皮厚,這種事學生時代經歷得太多了,聞言斜睨他一眼:“我被師太罰站得多了,你指哪一回?”

盧霖低頭笑:“服了你。”

徐霽梗著脖子憋笑,她當然記得,因為那次被罰站的不止她一個,上課上到一半的時候,盧霖不知道因為什麽問題沒答上來也站出去了,還把徐霽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給帶出去了。

那會兒是深秋,徐霽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走廊裏時不時小風一刮,涼颼颼的,不過她對著師太天然慫,不敢說要進去拿衣服,就硬挺著,挺了半節課,盧霖面無表情地帶著她的衣服出來了。

教室裏一群人憋笑憋得五官扭曲,連一向嚴肅的師太都沒忍住,徐霽看見她背過身板書的時候偷偷笑了。

吃過飯稍微休息了一會兒,盧霖便騎上小電驢帶著徐霽出發,賽龍舟的地點是距離鎮上不遠的一條大河上,那條河是江水的支流,幾乎橫貫了整個小城,盧霖腿長,騎著小電驢顯得有點局促的可愛,徐霽跨坐在後座的軟墊上,兩只手猶豫了一下,抓住了背後的安全擋板。

午後稍微有點熱,走過鎮上寬闊的柏油馬路之後,就到了僻靜的水泥小路,路兩側種滿了白樺,被風吹得嘩啦嘩啦響,葉子背面有一層絨毛,被陽光一照便亮閃閃地發光,遠遠看過去一樹的銀光閃爍。

偶有零星的蟬鳴入耳,昭示著天氣已經正式進入夏季。

盧霖帶著徐霽到了一座寬闊的橋上,找了個地方把車停了,又帶著徐霽找了個視野好還有樹蔭的地方站定,變戲法似的從車筐的小包裏掏出兩瓶汽水。

“要不要喝?”盧霖笑得頗有幾分得意。

“要。”徐霽沒客氣,白桃味兒的汽水被冰鎮過,玻璃瓶外面一層水珠,走了一路確實有些熱了,兩人額頭上都是一層薄薄的汗珠,冰涼的汽水入口清爽宜人,徐霽滿足地瞇了瞇眼睛。

這要是十年前就好了。

穿著短袖和涼鞋的少年們,捧著汽水躲在樹蔭下,汗濕的頭發耷在額前,眉梢眼角都是少不更事的明媚笑容。

徐霽心裏莫名其妙地冒出了這些念頭,心想如果是那時候,這大約就是最好的夏日約會的方式了吧!

然後剎那回神,整個人僵在當場,她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

夏日約會?

她?

和盧霖?

瘋了吧?

……

祁三歲(開著寶馬劫道):師姐,你寧願坐在小電驢上曬太陽,也不願意坐我的車裏吹空調嗎?

盧山楂(看了一眼坐在後座笑瞇瞇的徐霽)心想:哎嘿嘿嘿我今天不酸了,我覺得自己有點甜,今天的我可能是一根糖葫蘆。

祁三歲:那就不要怪我了。

盧山楂:你放馬過來!

祁三歲(突然對著遠處大喊):交警叔叔,這裏有人電動車非法載人,罰款二十不要放過!

盧山楂:???

chapter 21

龍舟果然沒啥意思,徐霽不喜歡這種太過熱鬧的氛圍,一群人吵吵鬧鬧,沈浸其中,隨便一幀都能編出一段盛世清明的鬼話來。

可她也知道,普通人需要這樣的儀式感和短暫的放縱,需要暫時地忘掉自我,去融入到一個群體之中去,在“群體”的概念裏,喜怒的閾值都會變得極低,情緒起落帶給人以生命的鮮活感,於是一切的仿徨和疑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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